痴妄归人

与君生别离

【雷卡】蓝色眼睛

鬼畜莉莉鸡:

狗血失忆梗


有点长,原本是圣诞贺文,后来毙掉重新写了。




《蓝色眼睛》 


1


卡米尔领着雷狮回到他们已居住三年的房子。


那是一套偏近市中心的高层公寓,底楼开有一家精致的花房,他们的房间在18楼。卡米尔喜欢把房间打扫得井井有条,花草饰物也摆放得一丝不苟。可是一个月住院生活过后,无心打理房间变得有些杂乱。


他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,雷狮踩走右边紫色的那一双。卡米尔默默套上蓝色的,跟在他身后,向他介绍他们的家。


“这是客厅,你喜欢躺在沙发上喝酒;厨房,你很少进来;阳台,你偶尔会在那里抽烟。”卡米尔用好像旅游讲解员一样平静的声音讲述着。雷狮走动四处查看,像旅人走进一座陌生的城市,戒备而好奇地观察着四周。


他对这里没有丝毫印象。


“这是我……你的卧室。”卡米尔推开卧室的房门,短暂地迟疑道。雷狮跟在他身后,扫了一眼床头,陈述事实:“这里有两个枕头。”


“恩。”卡米尔点头。卧室是唯一还保留着雷狮出事前房间干净状态的地方,一个月过去也没有变乱,显然有人经常来打扫。


雷狮从卡米尔毫无表情的脸上得不出任何信息,于是又问:“除了我,还有人睡在这张床上?”


卡米尔又说:“恩。”


他们沉默地对视着,没有人准备开口。直到外卖员敲响房门,卡米尔说:“吃完早点休息吧。”


 


2


“重度脑震荡引起的脑部淤血,压迫神经,导致记忆受到损伤。”医生拿着雷狮的脑部CT图,用钢笔将淤血部分圈起来。卡米尔看着那点黑色阴影,像一块顽固的磐石占据在他哥哥的脑袋里。


“也就是我们常说的,间歇性失忆。”医生说:“病人的情况非常严重,我建议在淤块消除之前进行保守治疗,不要给病人刺激——包括恢复记忆。否则很有可能带来反向作用,甚至再一次出现生命危险。”


那时候卡米尔的手上还绑着绷带,雷狮一动不动躺在他们楼上的病房里,闭着眼睛三天都没有醒过来。仪器运转的嘀嘀声回旋在耳边,卡米尔冷静地问道:“要如何让他恢复?”


“引导,暗示,适当时候推他一把。人类的大脑,永远是一种自我修复高于外力介入的器官。”


 


两天过后,在卡米尔给雷狮擦拭身体,按摩腿部时,发现他的手指轻微动弹了几下。随后,他耳边传来雷狮的声音。


“……是谁干的?”这是雷狮醒来的第一句话。卡米尔就知道了,他还是原本的雷狮。


长期昏迷使得他的手脚麻痹,雷狮吃力地用手扶在额头上,脑袋酸胀得几乎要爆炸,比这更可怕的是他对于醒来后的世界不再熟悉。


医生蜂拥而至,在检查他的身体状态后对他进行简单的记忆测试。雷狮能够对自己的身份信息勉强作答,却对医生递来的家庭照片毫无印象。


“你还记得任何与你有关的人吗?亲人、朋友、恋人。不要太用力去回忆,告诉我你能够想起谁。”医生引导道。


雷狮捂着脑袋,略微思索过后指向医生身后的卡米尔。他看着面前男人的蓝色眼睛,就像一捧流转的湖水般灵动,他确信自己曾见过这双眼睛。


“我记得他。”雷狮说。


那时候雷狮嘴角还有一大块血痂,头顶缠绕着厚厚的绷带,头发被剪去大半。可是他没有丝毫的狼狈,眉眼里的戾气亦没有削减一分一毫。卡米尔望着他,看见的是平日里傲气狂妄的大哥,约定与他征服星辰大海的恋人。


他失忆的恋人指着他,告诉医生这是他唯一记得的人。


“他是我的弟弟。”雷狮说。


 


 


3.


过了两天,雷狮头上的绷带终于能拆下碰水了。他的头发在急救时被剪得层次不齐,因为伤口又无法彻底清洗,现在便耀武扬威地四处乱翘,在他头顶叫嚣。卡米尔提议去理发店修建。


两个人走进地下车库。雷狮习惯性地右转,就要打开自己跑车的驾驶门,卡米尔在背后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,将他轻轻挪开。


“医生说你一个月内都不能开车。”


雷狮琢磨地看着自己方才被触碰到的手,卡米尔的温度还留在上面。他坐上副驾驶,语气肯定地说:“我们经常肢体接触吧。”


卡米尔一脚油门下去,两个人被巨大的加速度扯得紧贴座椅,随后他又冷静地猛踩刹车,两个人又朝前摔去。


车晃动几下总算安全地停在原地,雷狮惊魂未定地看着依旧面无表情的弟弟。


卡米尔深吸一口气,道歉说:“很久没开车,没控制好力道。”好在雷狮并没有因此感到不适。


 


半路驶过一个红灯路口,卡米尔突然问:“大哥,为什么觉得我们经常肢体接触?”


雷狮很不习惯坐在副驾驶,他讨厌这样陌生而熟悉的触感、无法掌控一切。


“大概是肌肉记忆,很熟悉。”雷狮回答。


卡米尔轻轻应一声,嘴唇张合好几次,过了很久才艰难地问道:“大哥,你觉得一般的兄弟会这样吗?”


——这个问题太奇怪了,雷狮明白背后一定有什么含义。可是卡米尔就在这里又闭紧了嘴,无视雷狮探究的眼光,专心致志驾驶。


他为什么总能做到这么冷静?好像他坚信雷狮能立刻恢复记忆,又或者觉得,雷狮想不起一切也没关系。


那时候雷狮从混沌中醒来时,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卡米尔。


模糊的世界当中,有一双蓝色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他。即使暂且他看不清,记不得,也能感受到对方那深沉而包容的视线。这是他不会忘记的颜色。


在雷狮说出“你是我弟弟”之后,这双眼睛的主人先是浑身颤抖,瞳孔紧缩,随后像是花了全身力气去眨眼睛,压抑着感情说道:“是的,我是你的弟弟。”


——他是他记忆拼图里的最关键的那一块吗?


雷狮觉得头疼。他回答说:“我才是失忆的那个人,你告诉我。”


可卡米尔没有再说话。


 


4.


接应的理发师显然认识雷狮,毕恭毕敬地接待他,并花了三个小时处理雷狮那头乱毛。期间卡米尔一直坐在他身后,低头翻阅着随身携带的书。


雷狮透过镜子看着他,只觉得自己的弟弟是一团容不得人看清的迷雾。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,像刻满晦涩文字的碑石,沉默寡言不肯告诉读不懂文字的人任何信息。只有那双蓝色眼睛偶尔闪烁着,证明他不是块岩石。


“你在看什么?”


雷狮的头发短了很多,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,比平日里多了些孩子气。卡米尔挺喜欢的,抬高音调回答:“《时间旅行者的妻子》。”


雷狮俯下身,他们的额头短暂地碰在一起。他拾起卡米尔手里书,翻了两页问道:“这是你给我的暗示吗?”


“也许。”卡米尔说。他随后补充道:“我和你一样想找到答案。”


雷狮将书放回卡米尔手中,宣布:“不需要小心翼翼对待我,卡米尔。我不相信那套保守理论。”


他居然从弟弟湛蓝的瞳孔深处看到一点受伤的委屈,好像这句话在哪里伤害到了他。


这点不自然的神色很快就被掩盖过去。


 


5.


圣诞节要到了,他们去家周围的商场闲逛。一进门就看见一棵巨大的圣诞树,耳边也在播放热闹的圣诞歌曲。


他们去进口商店买了些日用品和食材,路过糖果店时雷狮随口问道:“我平常是一个好哥哥吗?”


卡米尔说:“是。”


“会给你买圣诞礼物?”


卡米尔沉默了两秒,说:“每一年。”


“怎么样的礼物?”


卡米尔停下脚步。他手里还抓着购物袋,耳边传来商场循环播放的圣诞歌曲,每一首歌里都有清脆的铃铛与孩童纯真的合唱。


 


他想起去年圣诞节,在他们还不仅仅是兄弟的时刻。


雷狮不知从哪里弄来一颗庞大的真松树,指使帕洛斯和佩利花费气力搬进客厅,落下一地的松叶和泥土。佩利怨言颇多,帕洛斯想在卡米尔回家之前赶紧溜,然后便在门口撞上了本人。


于是这两个人又被卡米尔留下,指使着一起清扫现场。全程雷狮一直坐在他钟爱的软沙发上,毫不关心地喝着啤酒。


他们在圣诞树上挂了许多过几天就会扔掉的装饰品,铺上厚厚的地毯,吃了一顿有烤鸡的丰盛大餐,等佩利抱着肚子和帕洛斯离开后,兄弟两人就坐在树下吃蛋糕、交换礼物。


雷狮照例给卡米尔买了许多限定口味的糖果和蛋糕,并在楼下花房订了束花——这是他和卡米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默契,圣诞节都会轮流买一束花。


拿到手卡米尔才知道那是一大束紫色的桔梗,深浅不一的扁薄的花瓣重叠在一起,很像在山上才能看到的紫色星河。


查完桔梗令人不安的花语后,他问雷狮为什么选这样的花。


“只是觉得好看而已,何必在意花语?”雷狮用一贯雷狮的作风回答道:“而且你不喜欢紫色吗,连拖鞋也选紫色的。”


他拿下巴指了指卡米尔套在脚上,最钟爱的紫色拖鞋。


卡米尔蹬腿把两只鞋子都脱掉了。


他们顺势瘫倒在地毯上,抬起头就是还在往下掉松叶的圣诞树,散发着森林的清香。


最先被使用的圣诞礼物是帕洛斯机灵献上的圣诞夜必备品。他们喘息着拥抱彼此,电视在播放圣诞歌曲,千篇一律的铃铛与孩童合唱。卡米尔觉得有点吵,爬起来想要关掉电视,雷狮拉过他的脑袋,两个人细细地接吻。


“不觉得吵吗?”卡米尔问。


雷狮摸着他的脸颊,瞳孔的颜色比桔梗花色更加深邃:“我会让你比它更吵。”


 


此刻卡米尔站在糖果店门前,旁边是他失去了记忆的恋人,正在询问往年他们的圣诞节都是如何度过的。他深呼吸,说:“都是最甜最好的礼物。”


雷狮看了他一会儿,转身走进糖果店。


“每种都来五份。”他说。


他们两只手都堆满了糖果,花了很大力气才挪动到车库。雷狮无论如何也要坐进驾驶室,他受不了看着车行驶而方向盘不在自己手里的感觉。


卡米尔妥协了,坐进他平日副驾驶,咬着一根草莓味的巨大棒棒糖。


“这样的礼物如何?”雷狮问。


卡米尔说:“作为好哥哥,足够了。”


他转头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,慢慢垂下眼睛。


 


6


房子除了主卧,还另配有一间卧室,但平日里被当做储物室来使用,连空调都没有装上。在南方冰冷潮湿的12月,卡米尔蜷曲成一团,瑟缩在被子里,在黑暗中闭眼等待着。


不过多久,隔壁卧室果然传来雷狮在睡梦中的喊声。在他们回家之后,这已经是第五次了。


卡米尔立刻掀开被子,赤着脚急匆匆跑进雷狮的房间。


他的哥哥躺在床上喘气,满头是汗,他用手狠狠扯着自己头发,嘴里是无法压抑的痛呼。


卡米尔把自己的手放在他额头上,轻声安慰道:“大哥,没事了,已经没事了。”


低温让雷狮滚烫的额头觉得舒适,他下意识抓紧卡米尔的手。卡米尔虽然吃痛,还是用另一只手不断抚摸他的胸口,试图让他更好受一些。他看着雷狮蜷在一起的眉头,有一瞬间想低下头亲吻。他忍住了。


过了几分钟,雷狮终于清醒过来,模糊的视线中又出现了经常陪伴在他左右的蓝色眼睛。


“卡米尔……”


“大哥,我在。”


雷狮放开卡米尔的手,卡米尔从床头柜里取出干毛巾,熟练地擦拭他额头的汗水。


“又是这个梦。”雷狮说,他起身喝了卡米尔递过来的半杯温水,回忆道:“那辆车……”


卡米尔的动作一滞,心底生出一点期望,引导道:“它怎么了?”


“它冲过来。目标不是我。”


“那为什么大哥会受伤?”


雷狮眯起眼睛,弓着背不说话,半天终于吐出几个字:“为了推开一个人。”


“……为什么要推开他?”


卡米尔的声音已颤抖得不成样子。


雷狮沉浸在自己的记忆中,脑袋越来越疼。他看见车从他面前飞驰而过,向着一个背影冲去。他毫不犹豫地奔跑着,他要拯救那个人,也要拯救自己……


“卡米尔,”雷狮艰难地吐字:“我是不是有个恋人?”


卡米尔放在被子上的手渐渐收紧,他的心跳剧烈得几乎要跳出胸口。他不能抑制自己的笑容,正准备抬起头说点什么,却听见雷狮接着问:


“你认识他吗,卡米尔?”


心跳在那瞬间戛然而止。


卡米尔松开手,他感觉跪在地板上的膝盖疼得无法动弹。


“认识。”他说。


雷狮又睡下了,卡米尔慢慢走回储物间。他失去全身力气般顺着门慢慢滑坐在地上,疲倦地在黑夜中睁着眼睛。发了好一会儿呆,才发现双脚已经冻得失去知觉。


 


 


7.


圣诞节越来越近,天气变得愈发寒冷。冬天的风又湿又狂,刮在身上堪比刀割。等到下午天空才吝啬地露出一点太阳的光,气温勉强上升几度。雷狮想去附近的公园走一走。


路过楼下花房,一股强力的暖气吹过耳边,透明玻璃房内依旧四季如春,到处摆放着颜色各异的鲜艳花朵。金发的店主显然认识他们,站在门口与他们打招呼。


花比人还要脆弱,无法独自撑过寒冬;过热也会使得花苞变得干瘪。伺候这些宝贝好比在冰上走路,如履薄冰。


花房店主十分活泼,叽里咕噜讲了一大堆之后,突然眨着漂亮的蓝色眼睛问道:“对了,今年圣诞节要什么花啊?让我提前准备。为了上次的桔梗,我进货跑了十几家店呢。”


卡米尔快速掠过这个话题,让他自由发挥。店主便欢天喜地跑回店里,哼歌挑选喜欢的花色。


雷狮皱紧眉头。


“圣诞节的花是什么意思?”他们走在公园的鹅卵石路上,雷狮问道。


“一个约定罢了。”卡米尔说,他不愿继续这个话题,于是两个人沉默地走着,脚步声里夹杂有孩童捉皮球玩耍的笑声。


雷狮说:“但他的蓝色眼睛和你挺像的。”


“……恩。”卡米尔淡淡说。


雷狮对卡米尔不温不热的态度有些烦躁,他说:“你不能每件事都指望我突然想起来。不要去管医生说的保守理论。作为弟弟,告诉我每一件你知道的事情。”


这次卡米尔没有选择沉默,他回击道:“这是大哥的记忆,作为弟弟,我不能干涉。”


“难道我的记忆里没有你?”


——有。那些你忘掉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,在夜里的梦魇里的每一时每一刻,我都在里面。


只是你不记得了。


虽然胸口几番汹涌,嗓子眼里的语言呼之欲出。他的手突然触摸到了口袋里备着的急救药品。于是冲动又一次被缓和,他咽下嘴边的话,继续变成雷狮眼里岩石一样沉默顽固的弟弟。


 


 


8.


雷狮偶尔会想起一些破碎的片段,却难以把它们联系起来。


可生活还要继续过下去。大部分时间他们呆在家里,偶尔去外面逛逛走走,帮助雷狮触发记忆。


雷狮得知车祸是蓄意谋杀之后,按照自己的手机备注,第一时间找到了两个对他叫“老大”的人,并勒令他们去寻找肇事凶手。


“可是老大,你自己没问题吧?卡米尔说最好要慢慢来。”其中一头金发乱毛的男人说。


雷狮更加烦躁,挥手说:“你听卡米尔的还是我的?”


金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,离开前嘟囔道:“一般卡米尔都听你的。”


其实卡米尔一点都不听话。


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弟弟,那他管得实在太宽泛了。他出现在雷狮生活的每个角落,并且熟悉他的每个举动,就连从别人口中,最容易听见的名字也是他。


卡米尔每周带着雷狮去医院复查治疗。医生重新拍脑部X光片,然后将那块慢慢缩小的淤血用钢笔画出来,对着卡米尔神神叨叨。


“继续保守治疗,不能让他受刺激。”


卡米尔应下,转过头看坐在角落的雷狮。他蓝色的眼睛里写满复杂的情绪。雷狮一点都看不懂。


这种看不清摸不透的感觉令他格外烦躁。可他又暗中警觉,卡米尔和他的关系没有这么简单。


 


9


雷狮忍受了保守治疗两周后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。在平安夜的前一天成功支开卡米尔,打车去往另一家脑部治疗中心(连车钥匙都在卡米尔手里!),要求医师对他的记忆神经予以启发。


“找到一个最让你无所适从的起点。”


雷狮躺在舒适的靠椅上,在医师的引导下慢慢闭上眼睛。治疗室放着一首适应脑电波的轻柔音乐,他在音乐中里想起了卡米尔望向他的忧伤眼神。


“……我的弟弟。”他说。


那双蓝色的眼睛,纤长的睫毛,略微下垂的眼尾。他看着世界的时候明明是理智而冷静的,唯独看向雷狮时突然变得哀伤而无言。


他们明明不是默剧里的哑巴,为什么不能告诉他答案呢?


雷狮一定在什么时刻,一个重要的时刻,见过一双相似的眼睛。


“跟随这个起点,让它带你去到最关键的那段记忆里。现在告诉我,这是怎么样的时刻?”医师问道。


轻柔的音乐逐渐变得急促,黑色的车逆向朝他们冲过来,周围的行人一片惊呼。那个人背对着自己,意识到危险来临时已经来不及了。他不顾一切地拉着蓝色眼睛的主人向后倒下。


“在很模糊的时候……”


“找到记忆里你的起点。”


在一阵剧痛过后,他的视线忽然变得一片血红,音乐逐渐扭曲成周遭人的尖叫与警车的鸣笛。他们的声音模糊而遥远,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罩。在那当中,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,在用最陌生的语调哭嚎着,仿佛这已经是世界的最后一天。


“我记得那双眼睛。”


“是怎么样的眼睛?”


正因为这个人的哭喊,他吃力地睁开双眼。在血红模糊的视线里,他看见一滩盛满了悲伤的海洋。


他已听不见声音、看不清东西,但却能知道对方眼睛里的情绪。他正在用眼神坚定无比地告诉他,就算死亡,他也会代替他活下去,继承他的野心与复仇,替他战斗到最后一刻。


雷狮觉得无比安心,于是包裹着他的视线,再一次闭上了眼睛。


“——先生,您需要缓一缓,不能再继续了。”


在医师担忧的呼唤中,轻柔的疏导音乐停止了,雷狮掀开身上的被子,汗水打湿了他身上的蓝白条纹病号服。他大口喘息着,脑袋里的杂音与胀痛感彻底消失了。他从一个漫长的噩梦里醒来,纠缠他的藤蔓被燃尽,世界无比清晰。


“我记得那双眼睛……”他喃喃道。


 


10.


雷狮插着兜走到楼下,平安夜前夕似乎有下雪的迹象,天气冷得不可思议。他只穿着一件薄夹克外套,嘴里呼出一团团稀薄的外雾。


雷狮觉得嗓子口痒得厉害,身体下意识去找口袋里的烟盒,却发现里面只有一包卡米尔不知什么时候塞进去的急救药丸。


他不会在世界每个角落都放了吧。雷狮这样想着,抬起头便看见他的磨砂蓝跑车停在医院门口。引擎没有熄火,车后的排气管排出一大滩白色的雾气。


卡米尔就坐在驾驶室里,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。


他们对视了一会儿,卡米尔打开车门。他把一件长外套披在雷狮身上,然后拿出一包新买的爆珠细烟,低下头拆开包装,将一支递到雷狮嘴边。


雷狮衔住,然后问道:“我平时抽烟吗?”


卡米尔说:“还好。”


雷狮看着面无表情的弟弟,笑着问:“那你以前让我抽吗?”


卡米尔看了他一眼,也取出一支咬在嘴边。雷狮略微低下头,他们在打火机的火焰里深深吸气,一阵大风刮来,火被吹灭了。


两团烟雾重合在一起,又慢慢散开。


雷狮深吸一口烟,“不怪罪我?”


“怪什么?”


雷狮用下巴指了指身后的脑科门诊。很快就有粉色制服的护士小跑过来,请他们不要在病院门口抽烟。他们拧灭抽了没几口的烟,卡米尔连带着烟盒一起扔掉了。


坐进车里,卡米尔问道:“有效果吗?”


雷狮把手搁在车窗边上。他在下午到达的医院,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的夜晚了。路灯一盏盏点起,路边有两排还未完全枯凋的银杏树。车疾驰而去,米色的光和枯黄的叶混杂在一起,变成梦境的颜色。


“有。稍微想起了车祸的事。”


跑车平稳地驶进地下停车库,安全回到它经常停放的位置。这时候雷狮才又开口道:“我看见一双蓝色的眼睛。”


“是吗。”卡米尔有些若无其事。


“卡米尔,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?”


在他的疑问中,卡米尔慢慢转过头。地下室的灯光昏暗,在熄火的车里,他们的眼睛都黑暗染成暗淡的褐色。


可是雷狮知道,在漫长寻找记忆白日里、在他被梦魇缠住的夜里、在他车祸过后挣扎着醒来的时候,他都看见了卡米尔的眼睛。幽幽地闪着清澈湖底才有的纯蓝色光芒。


在他勉强拼凑出的的车祸记忆里,那也是一双相似的眼睛。雷狮看着它就能放下忧虑,它能明白自己在想什么,也能为自己付出一切。


想要庇护它、不让它再次哭泣,这样的肌肉记忆,就停留在雷狮的脑海里。


“是你?楼下的花店老板?其他人?告诉我他是谁。”


卡米尔固执地沉默着,眼里湛蓝的情绪变得像风中的湖水一样脆弱,好像下一次眨眼,就有什么悲伤的东西要落下来了。


“接近终点,你也不打算告诉我答案吗?”


“……你不明白。”卡米尔低声说。


——说出真相又怎么样呢?


如果不是雷狮自己找到记忆,却被他们恋人的身份所束缚,这一切都没有意义。至少现在他们还能保持兄弟的资格。


雷狮不怒反笑,说:“我不明白,可是你也不明白。”


“算了,”他解开安全带,打开车门就要出去:“你不会告诉我的。”


 


11.


雷狮大半个身子探出车门,尚留在车内的手却被人握住了。那个人的力道之大,让他猛得被拉回车里,又坐回在椅子上。


“——大哥。”他听见背后的人这样喊道。


他的声线颤抖着,脆弱得像一触就碎的玻璃;可他的手劲却很大,毫不犹豫地抓着雷狮的胳膊,慢慢把头靠在他肩膀上,看不清表情。


“我快忍不住了……”


雷狮惊讶地看着自己胳膊上的脑袋,卡米尔没有在哭,但他的声音比哭泣时还要破碎。雷狮慢慢将手放在他的脑袋上,刚触碰到卡米尔蓬松的头发,他就觉得他曾无数次这样做过。


“我不能告诉你答案……可是,你可以来寻找。”


 


谁都不记得从地下室到房间这段路是怎么回去的了。走进玄关,卡米尔将蓝色的拖鞋摆在他面前,他们牵着手走进雷狮单独的卧室,然后自然而然开始接吻,就像他们做过的无数次一样。


“我被你保护太久。”卡米尔说,他撩起雷狮的刘海,抚摸着藏在底下的疤痕,然后虔诚地吻了上去,细细腻腻的触感,像春天的雨:“这次我成功保护你了吗?”


他跨坐在雷狮身上,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哥哥的脑袋,他知道这个人曾经陪他走出绝望,走出困境,他永远勇往直前,只有此刻被一点点淤血困住了步伐。但他总会走出来的,因为连死神也不能带走他。


“给我一些力量吧,大哥。”


雷狮尝到了卡米尔嘴里淡淡的烟味。在黑暗的空气里,他看见那份深入骨髓的肌肉记忆、刻印进心脏里的蓝色眼睛。


 


 


12.


平安夜当晚,被支使了两年的苦力一号佩利自觉地空出档期,等待着雷狮的传唤。帕洛斯骂他毫无骨气,况且现在老大根本不记得他们。


可是6点左右,他们还是收到了一贯雷厉风行的短信。


“过来。”


两个人带上礼物,自觉在十分钟内敲响雷狮与卡米尔家的房门。


这一次卡米尔选择了普通家庭最喜欢的塑料圣诞树,佩利更喜欢这颗散发着胶水味道的树,至少它比真木头要轻很多。他高兴地往上面挂狗饼干装饰品。雷狮照例坐躺在沙发上,一边悠闲地喝啤酒,一边看电视节目。


帕洛斯在厨房里帮卡米尔拌意大利面,中途看了眼外面的雷狮,小声问道:“他的失忆症痊愈了?”


“没有。”卡米尔说,他搅拌着罗宋汤,尝了半勺子之后补充道:“但是会好的。”


晚饭过后他们坐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圣诞树下交换礼物。帕洛斯自觉奉上每年必备的圣诞夜必需品,收到了兄弟两送给他的圣诞色发带。佩利则收到一根木制回力标,兴奋地要在客厅试用,被雷狮严厉阻止。


“我还不记得你是谁,”雷狮眯着眼睛说,“但是等我记起来了,账还是要算的。”


佩利沮丧地耷拉着脑袋。和帕洛斯离开后,卡米尔隔着窗户听见他在楼下练习回力标时兴奋的吼叫,直到一声清脆的玻璃破碎声。


剩下只有雷狮与卡米尔两个人时,他们反而不说话了。半晌雷狮忽然搂住他的肩膀,一开始动作还有些僵硬,但等卡米尔半靠在雷狮肩上时,一切好像又回到了过去。他们静静听着电视里循环播放的圣诞乐曲。


圣诞歌曲播到一般,门铃响了起来。雷狮套上自己蓝色的拖鞋,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天蓝色。


“——圣诞快乐!”小个子的花房店长说。他手里捧着一团生机勃勃盛开着的蓝色鸢尾,蓝色的眼睛兴奋地眨着:“卡米尔先生说让我自由发挥,我就擅自搭配了他眼睛颜色的花,希望你们喜欢。”


雷狮接过蓝色鸢尾,卡米尔递过来一个花瓶,他们把它放在圣诞树下。


雷狮看了半晌,脑海里忽然闪过过去的画面。同样是圣诞树下,花的颜色是星空般艳丽的紫红,卡米尔就坐在树下,专心致志地用手机搜索着花语。


于是他问道:“不查花语吗?”


卡米尔听到这个问题,先是惊讶地睁大眼睛,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摇头笑着问:“大哥喜欢蓝色吗?”


“不喜欢。”


但我记得你的蓝色眼睛。


 


END


 


史上最纠结的失忆梗………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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